佚名
晋义熙中,零陵施子然,虽出自单门[1],而神情辨悟[2]。家大作田。至作蜗牛庐[3]于田侧守视,恒宿在中。其夜,独自未眠之顷,见一丈夫来,长短是中形人,著黄练单衣夹[4],直造席,捧手[5]与子然语。子然问其姓名。即答云:“仆姓卢,名钩。家在粽溪边,临水。”复经半旬中,其作人[6]掘田塍西沟边蚁垤,忽见大坎,满中蝼蛄,将近斗许,而有数头极壮,一个弥大。子然自是始悟曰:“近日客卢钩,反音则蝼蛄也。家在粽溪,即西坎也。”悉灌以沸汤,于是遂绝。
——《续异记》
〔注〕[1]单门:孤寒门第,对大姓豪族而言。 [2]辨悟:辨,同辩。辨悟,巧言聪悟。 [3]蜗牛庐:即蜗庐,狭小的屋子。 [4]黄练单衣夹:练,白色的熟绢;黄练,黄色的熟绢;衣,上衣;夹,夹衣。黄练单衣夹指用黄绢做的夹衣。 [5]捧手:即拱手,表示敬佩。 [6]作人:庸工。
作为一个漫长历史时期的文学创作现象,志怪小说的情况十分复杂。从内容上来说,有的作品名为志怪,实际上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生活,表现了作者一定的人生追求;有的作品则纯系志怪,无任何人生内容可言。这类作品,正如作者结集命名所指示的:“志怪”、“述异”、“异记”……其根本特征就在一个“怪”字——离奇古怪,荒诞不经。这篇小说就是这样。一个蝼蛄,竟能幻化成人,懂人间礼节,通人间语言,和真人毫无二致,甚至比一般人还要聪明——能够用隐语对话,用谐音起名儿。这在我们今天看来,自然是绝不可能的事。然而作者却写得有根有据,有来有去,甚至连其所穿衣服的颜色质地都与蝼蛄的羽翅相同,简直令人无可置疑。所以如此,乃和当时人们的思想认识有关。鲁迅先生指出:“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事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
这篇小说写的虽然不是鬼神而乃精怪,但思想认识根源则完全一样。中国古代方术盛行,不仅认为人可以修炼成仙,而且认为世上万物年深日久,皆可修炼成精。作品写坎中蝼蛄甚多,“将近斗许,而有数头极壮,一个弥大”。这众多的蝼蛄无疑皆系这个“弥大”者的子孙。这说明它已历年甚久,修炼成精。这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并非无稽之谈,所以才写得如此真实。这也正是当时一些纯为记载怪诞之事的小说所共有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