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人物语言描写分析示例

语言描写是人物描写的一种重要手法,它通过人物语言的描绘来刻画人物性格。精彩的人物语言描写,“并不描写人物的模样,却能使读者看了对话,便好象目睹了说话的那些人”(《鲁迅全集》第五卷429页)。这是由于一个人的地位、身份、经历,即一个人重要的社会存在条件,不仅要影响人的性格,也要影响到人的言语的特色。因此,阅读分析小说中人物的语言描写时,一般要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一)要注意通过人物语言,分析它特有说话口吻,由此去理解人物的地位、身份、经历、教养、气质等等,从而把握住人物形象。
如《红楼梦》中王熙凤的语言描写很有个性,为塑造王熙凤这样一个典型人物增色不少。第三十八回中,当贾母在诸人陪伴下赏桂观水,由树柱上的对联,想起往事,并指着自己鬓角上那“指头儿大的一个坑儿”,说是小时跌在木钉上被碰破的时,王熙凤说了下面一段话:
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么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崩出那个坑儿来,好威福寿啊!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个坑儿,因为万福万寿威满了,所以倒凸出些来了!
第六十七回中,贾琏身边的小厮兴儿在打骂下坦白了贾琏在外偷娶尤二姐的事,其中,称尤二姐为“二姨奶奶”。这时,有如下一段:
(王熙凤)使劲呼道:“呸!没脸的忘八蛋!她是你那一门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往上瞅着,不敢言语。风妞儿道:“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方才又回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凤姐哼道:“放你妈的屁!这还什么恕不恕了?你好生给我往下说,好多着呢!”
分析第一段语言描写,可见王熙凤语言的中心是歌颂贾母被木钉碰破的鬓角上的“坑儿”,说成是福寿的象征,其中虽无文雅的典故,只有寿星老头儿头上坑儿的传闻,但对年事已高的贾母说来,却颇具吸引力。由此,可以看出王熙凤性格中伶牙俐嘴,随机应变,极善逢迎的一面。
分析第二段关于王熙凤语言的描写,可以看出王熙凤性格中的另一个侧面:对下人极富心计,凶狠刻薄。其中,“呸”、“没脸的忘八蛋”“放你妈的屁”、等话,足见其粗俗。
再综合这两段描写,可以看出:王熙凤虽精明过人,能说会道,但缺乏文化素养,不是那种文质彬彬的“佳人”一类人物;在主子面前随和恭顺,脸上挂笑,但对下人却凶横冷酷,毫不宽容,说起话来多是粗野不堪的谩骂,如一泼妇。分析这两段关于王熙凤的语言描写,可见王熙凤的地位、教养、气质等等。
(二)分析小说中人物的对话描写,还要注意由此去发掘人物的内心世界。“言为心声”,语言往往反映一个人的心里活动。如鲁迅《祝福》中的鲁四老爷,言语虽不多,往往吞吞吐吐,但只要注意分析,则可看出人物极少语言后的丰富的内心活动。当祥林嫂第一次到鲁家后,不久又被婆家派来的人劫走,鲁四老爷知道后,只说了“可恶!然而….”四个字。“可恶”什么呢?联系前后文分析,可知是劫祥林嫂的行动,事前没通过他,背着他干这样的事,显然有伤他的体面,以致引起他的痛恨;“然而”后面的话又是什么呢?鲁四老爷虽没说出,但我们联系他假道学的咀脸,可知他是站在封建礼教一面,认为事虽“可恶”,然而行动“合法”,这就是婆家有权处理“私逃”的媳妇,他能够理解,以致这事也无可厚非。当这事发生后不久,见到保荐祥林嫂到他家来的中人卫老婆子时,鲁四老爷又吐了句:“可恶!”卫老婆子为什么引起他的憎恶呢?联系祥林嫂被劫前的情形,可知这是鲁四老爷不满她推荐一个瞒着婆婆“私逃”出来的人,影响了他的声誉,而且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没把他的尊严放在眼里。当卫老婆子一再陪不是,并表示要“荐一个好的来折罪”时,鲁四老爷又吐了句“然而……”。“然而”以后的话是什么呢?显然是鲁四老爷认为:祥林嫂这样的人虽背着婆婆私逃,不合礼法,但对他家来说,“只是顺眼”,“不开一句口”,“整天的做”,“又有力,简直可以抵得过一个男子”,这样的廉价劳力是不容易找到的。这在鲁四老爷心理上是个矛盾:出口赞扬祥林嫂,显然不合他道学家的身分:没有祥林嫂这样的人,对他是个损失。所以,言辞闪烁,欲言又止,也就自然而然了。
(三)小说中人物的语言描写,有时会出现人物语言前后矛盾的现象。遇到这种情况,要注意分析人物语言前后不同的原因,从而把握住人物形象。如契诃夫的《变色龙》中,警官奥楚蔑洛夫在处理狗叫伤人这件事上的语言便是前后矛盾的。当没人说咬伤人的狗是将军家的时,他便连声骂狗,说狗的“毛色既不好,模样也不中看,完全是个贱胚子”,又一本正经地说:“赫留金,受了害,我们绝不能不管。”并扬言“好好教训”那放狗到街上来咬伤人的人。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分析奥楚蔑洛夫当时的动机,可知他是为了要在市民们面前装装门面,做出为民执法,铁面无私的样子,好捞取政治资本。但当有人明确说是将军家的狗时,他的语言又完全成了另一个样子:
你把这条狗带到将军家里去,问问清楚。就说这狗是我找着,派人送上的。告诉他们别再把狗放到街上来。说不定这是条名贵的狗;可要是每个猪崽子都拿着烟卷戳到它的鼻子上去,那它早就毁了。狗是娇贵的动物……你这混蛋,把手放下来!不用把你那蠢手指头伸出来!怪你自己不好……
只转瞬之间,受害人赫留金即变成了被呵斥的对象,被骂成是“混蛋”,影射为“猪崽子”,被狗咬伤反而被斥为“自己不好”;相反,被斥为“下贱胚子”的狗却成了“名贵”的狗、“娇贵的动物”。为什么对同一问题的看法会在一瞬间出现如此大的差距呢?分析其原因,可知关键在于狗的主人是谁。在那个等级森严的俄国沙皇统治时期,趋炎附势已是一种普遍的社会风气,奥楚蔑洛夫出尔反尔、自相矛盾的语言,不仅体现了这一时代特征,而且还表现这个下层警官的个性特征:对权贵谄媚逢迎,对下民作威作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表演极其卑劣,但做来却脸不红,心不跳。
(四)分析人物的语言,还应注意不同人物对同一问题的反映,特别要注意分析人物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由此去理解人物内在的性格。如柳青的《创业史》中,写曾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副班长的二流子白占魁要求入梁生宝的互助组时,梁生宝同意,而其他几个人都不同意,但各人说的话却不一样。任老四是这样说的:
咱要那个货干嘛?犁地掉了铧,还不知道!套磨子,反摔了磨棍!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你收他,你和他互助去!我退!分析任老四不同意的理由,可见他主要是看到白占魁连一般的农活也不会做上。任老四是个地道的老农,非常鄙视那种不爱劳动、不会劳动的人,很明显,他不能容忍这种不象庄稼人的人到组里来占便宜,所以,口气很坚决。
而高增福却是这样说的。
你们互助吧!白占魁住得离你们近,好联络。我住得太远
了。真个!实在太远了。把咱的化肥给咱,咱走呀!他的话说得比任老四委婉,着重强调自己的住处离白占魁远了。他这样说的原因,分析起来,有一层是因为他和梁生宝关系较密切,尽管内心极不满白占魁,但觉得不便对梁生宝说过分刺激的话,因此语言上和任老四的特色不同。
梁三老汉的话就更不同了。
你太张狂哩!非裁大跟斗,不肯学稳当!世上没比白占魁缺德的人了!咱收他做啥?甭说他在组里头胡捣,他老老实实,咱也不光彩。人家说:看!退了两户,梁代表的互助组急哩,兵痞、二流子、破鞋,啥人都收!风吹到你耳朵里,好听?不好吃?看你狂成啥哩?
分析这段话,首先应该看出,梁三老汉的口气带教训式的,这显然是因为他处于梁生宝父亲的地位,有责任管教儿子。同时,这个人物相当固执,对新事物接受慢,常以为自己走过的路对,因此对儿子的行为常感不顺眼,现在儿子居然要接受白占魁这样的人入组,更是感到恼怒,所以出言不逊,连斥带骂。但也应看出,这段话也包含他对儿子的名声和前途的特别关切。
郭振山的话又是另一种口气:
同志!自解放到现时,对这个人,我捏得紧紧,不放松他。他想往咱们里头钻吗?刀子把他脑袋削实,也钻不进来!他想当干部吗?比他上天还难!啥底子?兵痞,二流子、社会渣滓……你为了凑够八户,充好汉,从互助组那面给他开后门吗?分析郭振山这段话的口气,可见他俨然以老干部自居,带着明显地在这群人面前摆架子的倾向。他不仅非常自然地往自己脸上贴金,而且又那么轻易地就教训了梁生宝,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位思想已开始蜕化,同时又处处想争权夺利的“代表主任”的性格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