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曹丕
蒋济[1]为领军[2],其妇梦见亡儿涕泣曰:“死生异路。我生时为卿相子孙,今在地下为泰山伍伯[3],憔悴困辱,不可复言。今太庙西讴士[4]孙阿,今见召为泰山令[5]。愿母为白侯,属阿令转我得乐处。”言讫,母忽然惊寤。明日以白济,济曰:“梦为尔耳,不足怪也。”明日暮,复梦,曰:“我来迎新君[6],止在庙下。未发之顷,暂得来归。新君明日日中当发,临发多事,不复得归,永辞于此!侯气强难感悟,故自诉于母。愿重启侯,何惜不一试验之?”遂道阿之形状,言甚备悉。
天明,母重启侯,曰:“昨又梦如此。虽云梦不足怪,此何太适适[7],亦何惜不一验之。”济乃遣人诣太庙下推问[8]孙阿,果得之。形状证验,悉如儿言。济涕泣曰:“几负吾儿!”于是乃见孙阿,具语其事。阿不惧当死,而喜得为泰山令,惟恐济言不信也。曰:“若如节下[9]言,阿之愿也。不知贤子欲得何职?”济曰:“随地下乐者与之。”阿曰:“辄当奉教。”乃厚赏之,言讫遣还。
济欲速知其验,从领军门至庙下,十步安一人,以传阿之消息。辰时[10],传阿心痛;巳时[11],传阿剧;日中,传阿亡。济泣曰:“虽哀吾儿之不幸,且喜亡者有知。”
后月余,儿复来语母曰:“已得转为录事[12]矣。”
——《列异传》
〔注〕[1]蒋济:魏明帝景初元年(237)为领军将军。齐王芳即位,进爵昌陵亭侯。他为领军及封侯,都在曹丕死后,此篇当为后人增入《列异传》。 [2]领军:官名,东汉建安四年,曹操为丞相,相府自置领军,旋改为中领军,与护军皆领禁兵。曹丕受禅,始置领军将军,主中垒诸营。 [3]伍伯:古代军中的伍长或衙门中的差役。汉用来充当舆卫前导。 [4]讴士:古代祭鬼或送葬时唱歌的人。 [5]泰山令:古代认为人死后魂魄归于泰山,泰山令是阴间管理鬼魂的官吏,相当于县令。另有泰山府君,相当于太守。 [6]新君:新的泰山令,指孙阿。 [7]适适(dí):惊慌、恐惧的样子。一作“适然”解,指梦中的见闻清清楚楚。 [8]推问:查问。[9]节下:秦汉及魏时对将领的敬称。 [10]辰时:相当于上午七时至九时。 [11]巳时:相当于上午九时至十一时。 [12]录事:魏晋时郡、县都有录事史,位次于主簿,在书佐之上。
亡儿托梦,让他在人世的母亲求父为自己在阴间换个好职位,其父找到还未去阴间赴泰山令任的“讴士”孙阿,厚赏求情,孙阿赴任后,亡儿如愿以偿地“得转为录事”。
倘若简单地把这则故事看作是鼓吹生死有定数、死后有阴间、鬼魂能托梦、人鬼能相通的迷信宣传,未免就忽略了它的社会意义和认识意义。
亡儿“生时为卿相子孙”,养尊处优,享尽人间荣华,死后当然不能吃苦,当了个“泰山伍伯”,就觉得“憔悴困辱,不可复言”,急于要转个“得乐处”。小说写纨绔子弟活着无功无德,只会享乐,死后也只能靠托人求情,乞得一官半职。但这样就能最终免于遭人唾弃的可悲下场么?未必。一个虚幻的故事,提出了严峻的培养教育后代的社会问题。
阴间泰山令受贿通融,给亡儿谋得一个好差使,这龌龊的交易,正是封建社会官场腐败黑暗现实的写照。只要有封建集权的土壤,就一定会生长出凭借权势和金钱谋取私利的社会毒瘤。不断地清除这类毒瘤,是正直的人们义不容辞的职责。这篇志怪运用托梦的描写,借阴间之事影射人世现实,以虚衬实,发人深思。
(吉明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