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于逖
贞元[1]中,吉州[2]刺史魏耽,罢任居洛。有女子年甫十六,颜色甚美丽。夏中俱纳凉于庭。忽仰视天裂,有长人于裂处下,直至耽前,衣紫佩金,黑而髯,曰:“我姓朱,天遣与君为女婿。”耽不敢阻,请俟排比,再三乃许。约期后月,乃腾空而去。耽与其妻虽甚忧迫,亦具酒食而俟之。有圉人[3]突入拜耽。耽曰:“何不秣马而突入?太无礼也。”圉人曰:“窃见使君有忧色,故请言其事。”耽曰:“尔何要知之?”圉人固请,耽因告之。圉人曰:“使君不足忧,小事耳。”言讫而出。
佩金者及期而至。圉人复突入。佩金者见之,趋下再拜。圉人作色而叱之曰:“天恕尔,罚汝在人间,奈何又复扰人如是?”对曰:“死罪!”复拜。圉人辄升堂而坐。召佩金者坐,命酒。圉人于大沙锣,取饮数器。器可三斗余。饮讫,又取一铁杵,折而嚼之。乃以沙锣饮佩金者。佩金者甚有惧色,乃饮之。唯言死罪,更无他词。圉人曰:“送天狱禁百日。”乃腾空而去。圉人曰:“吾乃使君北斗本命星也。魏使君昼夜焚修,今乃报之。适无礼者即贼星也。今已禁之。请去他虑。”言讫而去。
——《闻奇录》
〔注〕 [1]贞元:唐德宗年号。 [2]吉州:府名,治所在今江西吉安。 [3]圉人:官名。掌养马刍牧之事。亦指圉人所属的奴隶。
本篇一开头即写魏耽与女“纳凉于庭”,将其卸任还乡,与家人尽情享受天伦之乐的美满生活托了出来。这时,“忽仰视天裂”,用一个“忽”字陡然来个急转弯,风波顿起。天上裂开一条缝,缝里走出一个黑髯人,要强夺魏耽的掌上明珠。黑髯人自天而降,非神即怪,魏耽夫妻“虽甚忧迫”,却丝毫也不敢得罪,“亦具酒食而俟之”——还要强打精神去备酒弄菜。这里一个“俟”字大可玩味,忧心忡忡,痛楚万分,苦日难捱呵。作者把读者的心吊了起来,不急于释放,宕开一笔,又引出个“圉人”来。圉人放着手头秣马的活计不干,“突入拜耽”。魏耽原本心情不好,难免责怪:“太无礼也。”圉人的话口气颇大。他认为魏耽所忧乃“小事耳”。圉人出,小插曲亦告一段落,文章调头来接“亦具酒食而俟之”,写黑髯人如期而至,而“圉人复突入”。圉人第一次突入是“拜耽”,但拜了主人,还使主人不快。第二次突入却使黑髯人“趋下再拜”,他还架子搭足,“作色而叱”。接下去是一段极具个性的描述:“圉人辄升堂而坐。召佩金者坐,命酒。圉人于大沙锣,取饮数器。器可三斗余。饮讫,又取一铁杵,折而嚼之。乃以沙锣饮佩金者。”黑髯人一见圉人便下拜,可见他是知道圉人实际身份的。圉人还要以豪饮、嚼铁杵来摆威势,这就活现出圉人骠悍狂放的性格风貌。
本篇文字简洁传神,结构环环相扣,人物寥寥数笔,形神兼备。尤其是圉人的艺术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本篇题目是“魏耽”,文中却实写圉人而虚写魏耽,以圉人烘托魏耽。文章采用欲露先藏的写作手法,使读者只被作者生动的故事所吸引,一直读到煞尾“吾乃使君北斗本命星也”,才把深藏的“底”出其不意地抖落露出。藏得不留痕迹,露得出人意料。一番劝人“昼夜焚修”的主旨,也至此才一语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