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邵[1]

佚名

顾邵为豫章,崇学校,禁淫祀[2],风化大行。历毁诸庙,至庐山庙,一郡悉谏,不从。

夜忽闻有排[3]大门声,怪之。忽有一人,开[4]径前,状若方相[5],自说是庐君[6]。邵独对之,要[7]进上床,鬼即入坐。邵善《左传》,鬼遂与邵谈《春秋》,弥夜[8]不能相屈。邵叹其积辩,谓曰:“《传》载晋景公所梦大厉[9]者,古今同有是物也。”鬼笑曰:“今大则有之,厉则不然。”灯火尽,邵不命取,乃随烧《左传》以续之。

鬼频请退,邵辄留之。鬼本欲凌邵,邵神气湛[10]然,不可得乘。鬼反和逊,求复庙,言旨恳至。邵笑而不答,鬼发怒而退,顾谓邵曰:“今夕不能仇君,三年之内,君必衰矣,当因此时相报。”邵曰:“何事匆匆?且复留谈论。”鬼乃隐而不见,视门阁,悉闭如故。

如期,邵果笃疾,恒梦见此鬼来击之。并劝邵复庙,邵曰:“邪岂胜正!”终不听,后遂卒。

——《志怪》

〔注〕 [1]顾邵:字孝则,吴郡吴人,吴丞相顾雍长子,孙策女婿。二十七岁起为豫章太守,在郡五年,卒官,见《三国志》卷五十二《吴志》本传。 [2]淫祀:不合礼制的祭祀。 [3]排:推挤。 [4]:小门。 [5]方相:古时头蒙熊皮以驱疫者。 [6]庐君:《小说》引作“庐山君”,庐山之神也。 [7]要:邀。 [8]弥夜:终夜。 [9]大厉:厉鬼。《左传》成公十年载:“晋侯梦大厉,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杜注:“厉,鬼也,赵氏之先祖也。八年晋侯杀赵同、赵括,故怒。” [10]湛:深厚。

此篇写豫章太守顾邵与鬼庐君斗争的故事。情节曲折,冲突尖锐,戏剧性极强。双方的冲突由顾邵毁庙引起,庐君为此前来寻衅报复,因此庐君处于主动进攻一边。斗争可分五个回合:第一回合,庐君以头蒙熊皮的可怕面貌出现,企图将顾邵吓倒,但顾邵却自己一人“独对之”,并很有礼貌地请他入座。庐君失败了,只得乖乖入座。第二回合是智斗。庐君知道顾邵以熟读《春秋左传》闻名,因此想通过谈论来难倒他,从而打开缺口,让他露出破绽,以达到凌辱的目的。结果是“弥夜不能相屈”。不仅如此,顾邵烧掉《左传》表明此书已烂熟于胸,休想难倒他,以此反击庐君。庐君又失败了。第三回合,庐君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一手,态度变得“和逊”,“言旨恳至”,求顾邵复庙。顾邵看透庐君的伎俩,采取居高临下的姿态,来个“笑而不答”。第四回合,庐君恼羞成怒,说三年后必报此仇,以相威胁,而顾邵根本不把它当作一回事,还以嘲笑的口吻,问他何事去得匆匆,挽留他继续谈论。第五个回合,三年后,顾邵果然得了重病,庐君又来谈判,以生命作为条件,要求复庙,顾邵坚定地回答他:“邪不胜正”,不为诱惑,正气凛然,宁死不屈。顾邵虽然死了,但庐君复庙的目的并未达到,真正的胜利者还是顾邵。

顾邵是个历史人物,三国时吴国孙策的女婿,史载他“博览书传,风声流闻”,曾为豫章太守,政绩不错。小说中说他“崇学校,禁淫祀,风化大行”即指此。但小说没有面面俱到,只是通过“历毁诸庙”中毁庐山一庙,与庐君作斗争这一典型事件来塑造顾邵这一性格的,他坚定、自信、从容、机智,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尤其最后宁死不屈,坚信“邪岂胜正”的真理,把这个人物形象推向了光辉的顶点。

文中鬼的形象也刻画得鲜明生动。庐君明明是庙神,作者却称之谓“鬼”。神鬼不分,神即是鬼,鬼即是神,一丘之貉!可谓寄意深远。从具体的描写看,此鬼具有人气,除了能破门而入、隐身而去之外,还具有人的思想行为,他熟读《春秋》,连顾邵也“叹其积辩”。他对顾邵软硬兼施,恫吓、凌辱、威胁、利诱,乃至恳求种种伎俩,他阴险、狡猾、凶狠的种种表现,都是人间某种恶势力的象征,具有深刻的典型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