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戴祚
□城张闿[1],以建武二年[2]从野还宅,见一人卧道侧,问之。云:“足病,不能复去,家在南楚[3],无所告诉。”闿悯之,有后车载物,弃以载之。
既达家,此人了无感色,且语闿曰:“向实不病,聊相试耳。”闿大怒,曰:“君是何人,而敢弄我也?”答曰:“我是鬼耳,承北台使[4],来相收录[5]。见君长者,不忍相取,故佯为病卧道侧。向乃捐物[6]见载,诚衔此意。然被命而来,不自由,奈何!”闿惊,请留鬼,以豚酒祀之。鬼相为酹享[7],于是流涕固请求救。鬼曰:“有与君同名字者否?”闿曰:“有侨人[8]黄闿。”鬼曰:“君可诣之,我当自往。”闿到家,主人出见,鬼以赤摽摽其头[9],因回手以小铍[10]刺其心。主人觉,鬼便出。谓闿曰:“君有贵相,某为惜之,故亏法[11]以相济。然神道幽密,不可宣泄!”闿后去,主人暴心痛,夜半便死。
闿年六十,位至光禄大夫。
——《甄异记》
〔注〕[1]□城张闿:□字原阙。张闿,丹阳人,三国时吴辅吴将军张昭之曾孙。东晋元帝时出为晋陵内史,后任大司农、廷尉,拜金紫光禄大夫。年六十四卒。 [2]建武二年:公元318年。建武是东晋元帝年号。 [3]南楚:今湖南、江西一带。 [4]承北台使:接受北台的派遣。晋代常以“台”称呼官署,“北台”指冥间官署。 [5]收录:拘捕。 [6]捐物:把物件丢弃。[7]酹享:以酒洒地,奠享鬼魂。 [8]侨人:从他处移居来此的居民,这里指西晋末年来江南避难的北方士族。 [9]赤摽摽其头:用红色的标志在他头上做了记号。摽,同“标”。 [10]铍:医家用于针砭的针。 [11]亏法:不遵照法令办事。
这篇故事写张闿因做了好事,故而得到鬼役的相助,不但免于一死,而且后来还做了大官,集富贵寿考于一身。不用说,写这一故事的目的无非是宣扬因果报应思想,这种思想在古代志怪小说中是大量存在的。
但是,也许作者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故事在宣扬“善有善报”的同时,实际上也在宣扬“做了坏事得善报”。张闿因做过好事而得到鬼役的敬重,特“亏法以相济”,而“亏法”的结果则是“嫁祸于人”。虽说主意为鬼役所出,但替死的对象却出于张闿的推荐。“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黄闿成为替死鬼,张闿难辞其咎。鬼役为报答张闿的善举而把他推上损人利己的境地,张闿因有黄闿替死而获得富贵寿考,这是故事的作者无法自圆其说的,从而也就暴露了因果报应之说的荒诞无稽。
在艺术描写方面,本篇很注意情节安排上的戏剧性效果。张闿车载鬼役一节本来是很简单的情节,但作者写来跌宕起伏,有一波三折之妙。张闿遇一人卧道旁,悯而载之,这是第一折;抵家后,此人却了无感念,还说什么“向实不病”,这是第二折;张闿大怒,但当得知对方是前来收录的鬼役后,又转为惊恐求救,这是第三折;冥司收录,本来无可逃避,而此鬼役却又偏能“亏法以相济”,这是第四折。经过几番曲折,这故事就变得十分生动,有吸引力。另外,有些细节描写得比较具体。鬼役捉人,本是虚妄之事,但这里鬼役捉黄闿的情节却写得头头是道,活灵活现,好像真有其事一般。这种笔法,在六朝志怪小说中算得上是相当细腻的。
(范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