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嘉
始皇元年,骞霄国[1]献刻玉善画工名裔。使含丹青以漱地,即成魑魅及诡怪群物之象;刻玉为百兽之形,毛发宛若真矣。皆铭其臆前,记以日月。工人以指画地,长百丈,直如绳墨。方寸之内,画以四渎五岳列国之图。又画为龙凤,骞翥若飞。皆不可点睛,或点之,必飞走也。始皇嗟曰:“刻画之形,何得飞走?”使以淳漆各点两玉虎一眼睛,旬日则失之,不知所在。山泽之人云:“见二白虎,各无一目,相随而行,毛色相似,异于常见者。”至明年,西方献两白虎,各无一目。始皇发槛视之,疑是先所失者,乃刺杀之。检其胸前,果是元年所刻玉虎。迄胡亥之灭,宝剑神物,随时散乱也。
——《拾遗记》
〔注〕[1]骞霄国:传说中的古国名。或谓即“渠搜”,在今新疆葱岭一带。
秦汉时外邦进贡,除珍异、土产外,还有工匠、伎乐等艺人,常令中土之人眼界大开。这也可以算是一种较早的中外文化交流吧。
这则笔记写的就是一名西域献贡的名叫裔(《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引文作“烈裔”或“裂裔”)的能工巧匠。叙述不无夸诞之处,却也能使人感受到国外民间艺术家的非凡才干。不过既然文中大肆炫奇逞怪,不妨在此引述一些古代笔记有关类似本领的记载,聊为谈助,莫谓吾堂堂华夏无人也。
烈裔口含颜料喷吐作画,比起今人的吹墨画或许稍胜一筹,但并非绝无仅有。宋代的著名画家郭熙,创作别具一格:他用污泥随手往墙上抛掷,再略以墨晕,宛然而成楼阁人物。南宋时有位叫申先生的扬州人,也多次当众表演过特技:用各色颜料随水倒入锅中,轻轻用牙签一拨,水中便出现了山水鱼鸟,乃至“士女春游”、“诗人缓辔”的图像,“日日不同,竟不得其要领”。李叔詹《常识》中的范阳山人,绘画方法与之异曲同工,他掘一大坑投入水、灰,将白绢一幅浸没,再用毛笔在水中挥动,利用水色的清浑不同作成绢画,“食顷举出观之,古松怪石,人物屋木,无不备也。”《酉阳杂俎》记“范山人作水画”与此近似,或许是同一人。《杂俎》还载唐朝人张芬,能用弹弓在墙壁上一气弹出“天下太平”的字样,字体端妍,如人摹成。《清异录》则记唐末五代时一名叫福全的和尚,能注汤入茶,让茶叶末子组成一句文字,四句便拼出一首七绝;“点茶”为唐宋时普及性的技艺,当非虚言。最有趣的是张潮《虞初新志》记载的一名清客,平日深藏不露,轮到他为主人献技时,问其所能,答曰:“善吃烟耳。”正当满堂哄笑之时,他已点起烟来吞云吐雾,烟雾俱成楼阁人物的形状。
烈裔“以指画地,长百丈,直如绳墨”也不算稀奇,《虞初新志》载另一名艺士为显贵所赏识,拿手本领就是画棋盘,“信手界画,无毫发谬”。书中发出“古今绝技,亦有相同者如此”的感叹,这里的“古”,指的是南宋时的章友直,他除了随手画出纵横十九道的围棋盘外,还不假圆规而单用毛笔画了十个同心圆,成了一面规范的箭靶。至于“方寸之内,画以四渎五岳列国之图”的技术,今时的微刻、微画已达到更高的水平。古人虽无今人的放大设备,宋代的应用(人名)却“能于一钱上写《心经》,又于麻粒上写‘国泰民安’四字”;唐代的卢媚娘则在一尺绡上绣出《法华经》七卷,被誉为“针神”。《清异录》载后蜀孟知祥有鲛绡,绉纹中有十洲三岛像,也可称得是微型地图;孙权虽因天下未平而“思得善画者使图山川地势军阵之像”,孙夫人吴氏就以刺绣加以完成,同样是尺幅千里。总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更何况劳动人民从来就有灵巧的双手,显然艺术是不分国界的。
至于烈裔刻成玉虎,不可点睛,“点之必飞走”,这自然同南朝张僧繇“画龙点睛”、“破壁飞去”的传说是同一机杼。不过古人所刻玉虎又名“琥”,初时用作兵符,有干戈兵象的意味。《拾遗记》同书载魏末代皇帝曹奂获一后汉梁冀受诛遗下的玉虎枕,眼下有血,就是不祥之兆。烈裔的玉虎是否含有警告秦始皇不得黩武的象征意义呢?这就有待考证了。
(穆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