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

[晋]郭璞

天下有女鸟,名曰姑获。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1]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钩星,一名隐飞。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今时小儿之衣不欲夜露者,为此物爱以血点其衣为志,即取小儿也。故世人名为鬼鸟,荆州[2]为多。

昔豫章[3]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人,不知是鸟,匍匐往,先得其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去就毛衣,衣之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以衣迎三女,三女儿得衣亦飞去[4]。

——《玄中记》

〔注〕[1]衣:动词,穿。下文“衣”字,有用作动词者,有用作名词者。 [2]荆州:古九州之一,《尔雅·释地》:“汉南曰荆州。”约当春秋战国时之楚地。 [3]豫章:古地区名。楚汉之争时始置郡,治今江西南昌,辖境约当今江西省。 [4]《古小说钩沉》此文末原有“今谓之鬼车”五字。按鬼车又称九头鸟,非姑获鸟,传者常混为一。《御览》卷九二七引《玄中记》此文,末有“今谓之鬼车”注语,系浅人误注,《钩沉》误为正文,今删正。

这是《玄中记》名篇之一。写的是人鸟结合的故事。此鸟虽然名称繁多,诸如姑获鸟、天帝少女、夜行游女、钩星、隐飞、鬼鸟等,不过都与它“夜飞昼行”、“脱毛为女人”的生性有关。因此,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中说此鸟是鸺鹠,即鸱,也就是猫头鹰,并云:“亦名夜行游女,与婴儿作祟,故婴孩之衣不可置星露下,畏其祟耳。”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前集卷一六则谓此鸟系“产死者所化”。猫头鹰夜出昼藏,叫声难听,被视为不祥之物,故传说中历来有作祟之说。但观《玄中记》,它的害人之处,只是“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而已。对人类来说失去小孩当然是灾祸,但对姑获鸟来说却是出于想满足它当母亲的心愿,并非对人类有恶意。因此它不显得那么使人讨厌,很有人性,更何况又是死去的产妇所化,尤其值得同情。

作品的后半部分是写“脱毛为女人”的姑获鸟给豫章男子做妻子的故事,情节完整,文笔生动有趣。先是“豫章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人,不知是鸟,匍匐往,先得其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去就毛衣,衣之飞去”,这第一次“衣之飞去”是情节的开端:“不知是鸟”的男子,眼睁睁地看着诸鸟“衣之飞去”,惊讶之际更多遗憾。没想柳暗花明又一村,“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此鸟后“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这第二次“衣而飞去”是情节的发展:男子藏鸟的羽毛终而得妻,当其沉湎于天伦欢乐之时,“大意失荆州”,妻子得而复失;而已为人母的姑获鸟独自“衣而飞去”,留下三女毕竟又留下莫大的遗憾,所以“后以衣迎三女,三女儿得衣亦飞去”,于是,这个美丽的故事便有了圆满的结局。假如我们想象着姑获鸟母女四人皆得毛衣飞去的情景,在得到一种飞翔美的享受的同时,还可以隐约地感到故事正曲折地表现了封建社会妇女向往自由的美好愿望。

古典短篇小说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有很大一部分是以动物为主人公来加以刻画描写的。在早期的志怪小说中,“姑获鸟”的作者既能按照动物的原形和习性进行描写,又能结合与人的关系而构成故事,善于抓住姑获鸟通晓人意的心理,善于把人性赋予到姑获鸟身上去,因此把姑获鸟写得如此有情,如此可感。假如作者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就无法使动物也具有人情味,当然也就无法构成饱含感情的作品去打动读者。

(陈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