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私

中国哲学史的一对范畴。公私是中国哲学范畴系统中通贯始终而又在现代普遍使用的范畴。殷周时期,由于私有制早已出现,便有公与私相对待的概念。公也指祖宗,称先公,亦指君或尊贵之称。私是指私家,“无或私家子狱之两辞”(《尚书·吕刑》),不可仅听信一家之言而有所私袒。《周官》中有“以公灭私,民其允怀”句。《诗经·小雅·大田》中有“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反映了井田制的先公后私的关系。公指公事,“夙夜在公”。《春秋左传》中则有明确的公私关系的价值指向,“私仇不及公,好不废过,恶不去善,义之经也,臣敢违之?”(《左传·哀公五年》)儒家孔子还无明确公私对待概念,孔子认为,“敏则有功,公则说”(同上),公平使人民高兴,偏私人民便不悦乐,在孔子深层意识中蕴含尚公鄙私思想。孟子便十分显明地把公与私对立起来,“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孟子·滕文公上》)。通过对井田制的解说明显体现出先公后私的价值取向。荀子“人论,志不免于曲私,而冀人之以己为公也”(《荀子·儒效》)。同样提倡主体行为活动的抉择与取与以公为原则,“君子之能以公义胜私欲也”(《荀子·修身》)。儒家公私观基本可谓先公后私,忠公无私,反对多私和以私抉择、取与。道家老庄与儒家志趣有别,《老子》无公私对待概念,“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老子·第十六章》)。“不以其无私欤?故能成其私”(《老子·第七章》)。《庄子》与《老子》同,无公私对待概念。“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庄子·大宗师》)墨家主张兼相爱、交相利,批判自爱、自利以及自私。墨子赞扬:“此言文王之兼爱天下之博大也,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无有私也。”(《墨子·兼爱下》)管子学派明公私之别,给公私作了规定: 公指公平无私或公法,“天公平而无私,故美恶莫不覆;地公平而无私,故大小莫不载”(《管子·形势解》)。慎到的学说,《庄子·天下》曾概括为“公而不党,易而无私”。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对公私的内涵作了明确规定:“古者仓颉之作书也,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仓颉固已知之矣。”(《韩非子·五蠹》)《吕氏春秋》在首卷《孟春纪》便专著《贵公》、《去私》两篇,阐述公的价值、地位和意义,以及私的危害和去私的必要。“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平得于公。尝试观于上志,有得天下者众矣,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吕氏春秋·贵公》)《淮南子》认为,公私不两立,“公道通而私道塞矣”(《淮南子·主术训》),“公道不立,私欲得容”(《淮南子·说山训》)。贾谊鉴于秦末以来道德的沦丧,在《道术》中提出五十六对道德范畴,其中对公私范畴规定为“兼覆无私谓之公,反公为私”(《新书·道术》),这是公与私的相互界说。《礼记·礼运》提出了天下为公的大同理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董仲舒认为“人法天而立道,亦博爱”(《汉书·董仲舒传·对策三》)。魏晋玄学家王弼从道家系统来诠释公私。王弼在注释《老子》“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时说:“无私者,无为于身也。身先身存,故曰‘能成其私也’。”(《老子注》第七章)以无为于自身释无私。嵇康发挥道家自我精神,由无私心杂念而超越自我。他认为越自我而无私心,就在于越名教而任自然,“论公私者,虽云志道存善,口无凶邪,无所怀而不匿者,不可谓无私。虽欲之伐善,情之违道,无所抱而不显者,不可谓不公”(《释私论》)。隋唐时期,王通认为公私之分,“夫能遗其身,然后能无私,无私然后能至公,至公然后以天下为心矣,道可行矣”(《中说·魏相》)。韩愈以他自己合仁义所说的道德,是“天下之公言”,以老子去仁义所说的道德,是“一人之私言”。柳宗元以公私为价值标准,衡量中国长期论争的封建制与郡县制的国家体制的优劣。“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己也,私其卫于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封建论》)北宋周敦颐则认为,公与私两种道德价值,与“立人极”的道德本体相联系,公是为圣的内涵之一:“圣人之道,至公而已矣。或问:‘何谓也?’曰:‘天地至公而已矣。’”(《通书·公》)张载以公私区别君子与小人,认为“小人私己”,“君子公物”。“君子于天下,达善达不善,无物我之私 。”(《正蒙·中正》)二程把公私范畴比较系统地与义利、理欲范畴联系,而构筑范畴系统。他们对公私给予时代的解释:“仁者,公也。”(《遗书》卷九)“凡人须是克尽己私后,只有礼,始是仁处。”(《遗书》卷二十二上)只有克私才能仁,仁方能公。“理者天下之至公,利者众人所同欲。苟公其心,不失其正理,则与众同利。”(《周易程氏传》卷三)还认为:“公则一,私则万殊。”(《周易程氏传》卷十五)一即是同,万殊有差异便不同。二程基于对公私的规定,认为“圣人以大公无私治天下”(《周易程氏传》卷一),从而达到“至公无私,大同无我,虽渺然一身,在天地之间,而与天地无以异也”(《程氏粹言》卷一)的境界。南宋朱熹十分重视公私之辩。他说:“人只有一个公私。”(《朱子语类》卷十三)“己者,人欲之私也;礼者,天理之公也。一心之中,二者不容并立。”(《论语或问》卷十二)朱熹与湖湘学派争论仁与公私的关系,而与功利学派则争论王霸、理欲与公私的关系。陈亮认为“有公则无私,私则不复有公。王霸可以杂用,则天理人欲可以并行矣”(《又丙午秋书》)。叶適则认为,私是主体为满足生存物欲价值的需要,“有己则有私,有私则有欲,而既行之于事矣”(《进卷·春秋》)。明王守仁在公私观方面与朱熹相近。他主张“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和的。才自家着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传习录》上),“君子之学,为己之学也,为己故必克己,克己则无己。无己者,无我也。世之学者,执其自私自利之心,而自任以为为己”(《书王嘉秀请益卷》)。李贽认为:“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德业儒臣后论》)为私的价值合理性作论证。明清之际黄宗羲表述了相似的观点:“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明夷待访录·原君》)这是人的生理需要。王夫之则认为“一姓之兴亡,私也,而生民之生死,公也”(《读通鉴论》卷十七),明确公天下与私天下的界限。随着西学东渐,公私价值观念发生渐变,私与欲受到一些思想家的重视。清戴震主张“天下之事,使欲之得遂,情之得达,斯已矣”(《孟子字义疏证·才》)。近代,开一代之风气的龚自珍专撰《论私》篇,阐明私是天、地、人的普遍现象。“天有私也”,“地有私也”,“日月不照人床闼之内,日月有私也”(《论私》)。梁启超把中国旧伦理与西方新伦理作了比较,认为中国旧伦理必须从“一私人对于一私人之事”中挣脱出来,既讲公德,亦不忽视私德。“道德之本体一而已,但其发表于外,则公私之名立焉。人人独善其身者谓之私德,人人相善其群者谓之公德,二者皆人生所不可缺之具也。”(《新民说·论公德》)孙中山以公天下为其社会理想。“人类进化之目的为何?即孔子所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耶稣所谓‘尔皆得成,在地若天’。此人类所希望,化现在之痛苦世界而为极乐之天堂者是也。”(《孙文学说》)“天下为公”就是“大同世界”,“人人不独亲其亲,人人不独子其子,是为大同世界;大同世界,即所谓天下为公”(《军人精神教育》)。综观中国哲学史,公私范畴是通过中和范畴,由心性范畴转化而来的。公私范畴的横向发展是通过消长范畴转变为理欲(天理人欲)范畴。公私范畴的上行运动是义利范畴,下行运动是善恶范畴。由心性范畴到义利、公私、善恶范畴,又构成三位一体的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