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合

中国哲学史范畴。和合两字都见于甲骨文、金文。和的初义是声音相应和谐;合的本义是上唇与下唇的合拢。殷周之时,和与合是单一概念。《国语·郑语》较早提出“和合”范畴:“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国语·郑语》记载西周末年史伯论和同,他批评周幽王排弃明智有德之臣和贤明之相,而宠爱奸邪昏庸、不识德义的人。这是“去和而取同”。他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调口,刚四支以卫体,和六律以聪耳,正七体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纪以立纯德,合十数以训百体……周训而能用之;和乐如一,夫如是,和之至也。”(《国语·郑语》)是对周幽王“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同上)的弃和而取同的抨击。孔子基本上继承《左传》、《国语》的和同思想。他认为为政应和。所谓和,是宽和猛两极的相济:“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左传·昭公二十年》)“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论语·学而》)治国处事,礼仪制度,以和为价值标准。在处理人与人的关系中,“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管子》说:“畜之以道,养之以德。畜之以道,则民和;养之以德,则民合。和合故能习,习故能偕,偕习以悉,莫之能伤也。”(《管子·幼官》)墨子从“兼相爱、交相利”思想出发,认为和合是处理人与社会关系的根本原理、原则,“内者父子兄弟作怨恶,离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墨子·尚同中》)。又说,“昔越王勾践,好士之勇,教训其臣,和合之”(《墨子·兼爱中》)。君臣、诸臣之间都能和合,国家才会富强。孟子虽没像《管子》、《墨子》那样以和合相连并举,但把和作为人的主要特征,而提高到与天时、地利并举。“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公孙丑下》),认为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相比较,人和是最重要的。儒道虽异,然天地阴阳和合而化生万物,儒道却相似。“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庄子·天运》)“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天道》)《易传》认为,乾坤是万物的资始资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周易集解》卷一),这里“太和”,即和合。“太和”朱熹注为“阴阳会合冲和之气也”(《周易本义》卷一),亦有合和与和合之意。“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周易集解》卷一),美的会合就合乎礼,使物各得其所利,就与义相应和。合是相对立两要素的和合,“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周易集解》卷九)。荀子和《易传》一样,继承史伯“和实生物”的思想,认为“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荀子·天论》),“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同上),合就是和合。法家韩非从不同角度论和。“大奸唱则小盗和,竽也者,五声之长者也,故竽先则钟瑟毕随,竽唱则诸乐皆和。”(《韩非子·解老》)《吕氏春秋》与《荀子》一样,把合作为万物产生的根源。“夫物合而成,离而生。知合知成,知离知生,则天地平矣”(《吕氏春秋·有始》),文中“合”是指天地阴阳的和合,如父母的结合,形成婴儿之体;离是指一物脱离另一物而独立,如婴儿脱离母体而生。《吕氏春秋》所说的合,实乃和合。“天地有始,天微以成,地塞以形。天地合和,生之大经也。”(同上)吕氏天地有初始的说法,与庄子对于天地有无初始的追根究底的诘难异趣,天地阴阳微而生物,塞以成形。生的大道是两个对立事物的合和。《乐记》认为,音乐以其和声,使人与社会、人与人关系进入和合境界,“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故乐者,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礼记·乐记》)。和合的这种形上学的性格,在《淮南子》中有所展开。“天地之合和,阴阳之陶化万物,皆乘人气者也”(《淮南子·本经训》),天地和合阴阳之气,化生万物。天地阴阳为对待两极,“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而生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之与成,必得和之精”。(《淮南子·氾论训》)并对“和”作明确规定,和就是阴阳对待两极的调和、统一。汉高诱注:“和,故能生万物。”(《淮南子·氾论训》)董仲舒认为,合也是自然、社会、人伦中最普遍、最基本的原则、原理。“凡物必有合,合必有上,必有下;必有左,必有右;必有前;必有后;必有表,必有里。有美必有恶,有顺必有逆,有喜必有怒,有寒必有暑,有昼必有夜,此皆其合也。”(《春秋繁露·基义》)王充思想与董仲舒异趣。“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论衡·自然》)三国魏嵇康以和乐是人对于玄远之境、人格理想的追求。音乐的来源是“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声无哀乐论》)。“音声有自然之和,而无察于人情。”嵇康所谓“至和”、“太和”,是对于超尘轶俗、逍遥太和之境的追求。《太平经》在方法论上突破传统“太极生两仪”的二分法、一分为二法。《太平经》虽亦运用阴阳概念,但采取三分法,认为“凡事悉皆三相通,乃道可成也”(《太平经》卷四十八)。万物三分才能相通,三者同心相合,才能造就事物,达到和谐,“父母子三人同心,共成一家;君臣民三人共成一国”(《太平经》卷四十八)。《太平经》所谓“中和”,是指“主调和万物者也”(《太平经》卷十八至三十四),“阴阳者,要在中和,中和气得,万物滋生”。《老子想尔注》继承《太平经》和合思想。《太平经》主张三分而合,三合相通,即指阴、阳、和或太阳、太阴、中和三者,中和最贵。《老子想尔注》亦曰:“道贵中和,当中和行之”,“不如学生,守中和之道”(同上)。张伯端发挥《参同契》的思想,撰《悟真篇》。他认为“坎电烹轰金水方,火发昆仑阴与阳,二物若还和合了,自然丹熟遍身香”(《悟真篇》卷中)。佛教对于人和万物现象的生起说,与道、儒异趣,认为纷纭万象的世界万物都由因缘和合而起。“由此有法至于缘已和合升起,是缘起义。”(《俱舍论》卷九)和合是指“众缘聚会”(《大乘百法明门论疏》卷下)。大乘中观学派认为,不仅众生空,而且法亦空。“因缘和合故有,皆是虚妄。”(《大智度论》卷三十一)这是以“无为法”破“有为法”,“无为法”是指自身无独立自性,它通过对“有为法”的否定实现。从因缘与结果来说,有缘有果,无果无所谓缘,有果才称缘。“若众缘和合,而有果生者,和合中已有,何须和合生?若众缘和合,是中无果者,云何从众缘,和合而果生?”(《观因果品》)宗密认为,“悟此身但是众缘,似和合相,元无我人”(《原人论》卷下),既知我人本空,又为谁去贪嗔痴?故毋须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