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史范畴。考其原变,约具八义:
① 指道路、规律。《老子·四十章》:“反者道之动。”反是道所运动的规律。老子屡说天之道,人之道,均有规律、法则之意。但老子之道被虚托孤立化了,韩非恢复了其事物之道(规律)的涵义。“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韩非子·解老》)就这意义上说,理是具体事物的规律,道是事物的总规律。
② 指自然界万物的本体或本原。老子把道作为哲学最高范畴,“道,可道也,非恒道也”(《老子帛书》甲本)。把恒常的道与具体可言说的道区分开来,使道具有形而上学的性格。虽然老子也讲天之道、人之道,但都属于可道之道,而非恒常之道。恒常之道,在天地之先。“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也,字之曰道。”(《老子帛书》乙本)是一个超越一切相对的绝对。而《左传》、《国语》以及《论语》、《孟子》所说的先王之道、君子之道、人生之道,“朝闻道,夕死可也”,“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有道”(《孟子·离娄上》)等等,都属于可言说的道。《管子》四篇(包括《心术》上下、《白心》、《内业》),以气名道,从本质论方面改造发展了老子的道。《心术上》载:“道在天地之间,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凡道无根无茎,无叶无荣。万物以生,万物以成,命之曰道。”(《内业》)《管子》四篇对于道的规定,与气相类。“灵气在心,其细无内,其大无外”(同上)。这里细与小相通,道与气同质。《管子》四篇论道,与气、物相联系,同荀、韩相类。“万物为道”,“夫道者,体常而尽变”(《荀子·解蔽》),都从本质论着眼。庄子进一步发挥老子本体论与生成论统一结构的特点,认为道既是生天生地的基始,又是万物存在的普遍根据。“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庄子·大宗师》)
③ 指一或原初的混沌状态。秦汉之时,儒家董仲舒一反老子道在天地之先的观点,主张“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汉书·董仲舒传》),重新树立天的最高权威。《吕氏春秋》承道家思想,糅合儒、墨、法、阴阳各家,以道为一。“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吕氏春秋·大乐》)以太一或“一”名道,是把道看作“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同上)的混沌未分的状态。 《黄老帛书》亦陈述了道为“一”的思想,即将太一简化为一。《道原》篇对“道”描绘说:“恒无之初,迥同大虚,虚同为一,恒一而止。湿湿梦梦,未有明晦,神微周盈,精静不兜(熙)。”道作为天地的本原,是一种混沌未分的原始状态,可称为一。“一者,道其本也。”(《十六经·成法》)本是本然,非道之本体。《淮南子》“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它明确道为一,始于一。“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淮南子·天文训》)这是对《老子》“道生一”的大胆篡改,把“生”改为“始于”,道与一便是同步范畴。谓之篡改,是因《老子帛书》乙本亦作“道生一”,恐当时无“道始于一”的《老子》本。作为“一”的道,便是一种混沌未分的原始物质状态。“所谓一者,无匹合于天下者也。”(《淮南子·原道训》)一是一个无限的宇宙全体,“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一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同上)。
④ 指无、本。扬雄讲道为玄,是道向无转化的中介。《太玄经·玄图》:“夫玄也者,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兼三道而天名之,君臣父子夫妇之道。”魏晋时王弼以道为无:“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日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论语释疑》)上半句“三无”是说明道的性质和功能的,是对下半句无体的描述,而道的无形无名,是相对于有形有名说的,“道,无形不系,常不可名。以无名为常,故曰‘道常无名’也”(《老子道德经注》)。无形、无名的道为本,有形、有名的物为末,道本形末,即道的本质是无。“穷极虚无,得道之常”(同上),实即“以无为本”。无是万物的共同本体和万物存在的根据。这是对《老子》思想的发挥。
⑤ 指理、太极。宋代程颢、程颐以道为理,“此理,天命也。顺而循之,则道也”(《遗书》卷一)。“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同上)。顺理便是道,道是无声无臭之理。此理此道,只有本体论的意义。同时,二程以道为理,此道此理,便是伦理纲常。“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过此则无理。”(《遗书》卷五)君臣父子之理,就是要尽君臣父子之道。此理,是君臣父子等级关系的反映,是君仁、臣忠、父慈、子孝的伦理观念。朱熹继承二程。认为:“道即理。”指出:“阴阳迭运者,气也,其理则所谓道。”(《周易本义·系辞上传》)道便是理,道与理不仅同为形而上,而且与器、气等形而下相对。然而,他又说:“道字包得大,理是道字里面许多理脉。又曰: 道字宏大,理字精密。”“道是统名,理是细目。”(《朱子语类》卷六)朱熹弟子陈淳论道与理,“道字较宽,理字较实,理有确然不易底意”(《北溪字义》卷下)。朱熹又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太极也。”(《朱子语类》卷七十四)“道是太极。”(《朱子语类》卷九十四)道便自我确定为总天地万物之理。两者同体而异名:“语道体之至极,则谓之太极,语太极之流行,则谓之道。虽有二名,初无两体。”(《答陆子静》)陈淳解释说:“谓道为太极者,言道即太极,无二理也。”(《北溪字义》卷下)道为理、为太极,在朱熹哲学逻辑结构中均为最高范畴,是天地万物的根源,又是人类社会的最高原则。
⑥ 指心。陆九渊提出“道未有外乎其心”(《敬斋记》),直把程朱的本体“道”融于主体,即“心”之中。弟子杨简发挥为“道在人心,人心即道”(《大雅一》),视道、心为一,“非心外复有道”(《临安府学记》)。明湛若水继承陈献章的心学传统,提出“道本于心”(《格物通·学校五》),“道原于实心”的思想,主张“道心事合一”(《答欧阳崇一》)。王守仁集心学之大成,以心即道,“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传习录上》),心与道无二。因而,“要实见此道,须从自己心上体认”(同上),不需要向外求索。以心言道的心学派,与当时以理言道的道学派及以气言道的气学派构成了鼎足之势。
⑦ 指气。张载认为:“一阴一阳不可以形器拘,故谓之道”(《横渠易说·系辞上》)。不能拘泥于“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区分,天地万物都统一于气,“德,其体,道,其用,一于气而已”(《正蒙·神化》)。道是气运动变化的过程,“由气化,有道之名”(《正蒙·太和》)。这个气,便是阴阳之气,“阴阳合一存乎道”(《正蒙·诚明》)。合阴阳之气,便是道。“气之生即是道是易。”(《横渠易说·系辞上》)气是无形体的形而上和有形体的形而下的统一。所以,气是道,而与二程以“有形总是气,无形只是道”(《遗书》卷六)有异。王廷相与张载相似,否定作为精神本体的道或理。他主张只有元气,元气之上“无道、无理”,道与理在元气之中。因此,以道为气,“道寓气中”。“有形亦是气,无形亦是气,道寓其中矣。”(《慎言·道体》)这样,道亦具有气的特性,“元气无息,故道亦无息。是故无形者道之氏也,有形者道之显也”(同上)。有形、无形是气的表现形态,亦是道的归或显的不同状态。太极、元气、阴阳三者虽表现形式不同,但其实是一个东西,“三者,一物也,亦一道也”(《太极辩》)。王夫之虽“希张横渠之正学”,继承张载、王廷相以来气的思想,但在道的解释上,却有区别。“道者,天地人物之通理,即所谓太极也。”(《张子正蒙注》卷一)“天即道,为用,以生万物。”(同上)有以道为理、为太极、为天的意思。尽管如此,王夫之在道器、理气关系的论述中,认为“道者器之道”(《周易外传·系辞上传》),“理即是气之理”,提出“道在器中”、“理在气中”的思想。道与理的区别就在于:“道者,一定之理也。于理上加一定二字方是道。”(《读四书大全说》卷九)这样,“理与气元不可分作两截”,在某种意义上亦可说,道与气原不可分作两截。戴震认为:“道,犹行也,气化流行,生生不息,是故谓之道。……阴阳五行,道之实体也。”(《孟子字义疏证》卷中)以气化或阴阳之气为道或道之实体,道便是气。
⑧ 指人道。近代康有为、严复、谭嗣同、梁启超等人吸收了西方资产阶级自由、平等、博爱和天赋人权思想,对中国传统的道进行改铸,而赋予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内涵,作为冲决封建三纲五常的武器。他们宣称“人皆天所生”,“人人直隶于天”,人际之间是“至平等”的,“人人自立自由”(《论语注》卷五),如压人的自立自由,就是悖天定的公理,是“失人道独立之义而损天赋人权之理者也”(《大同书》甲部)。康、谭等以男女不平等为背逆“人道自由,人权天赋之义”的。严复称“侵人自由者,斯为逆天理,贼人道”(《论世变之亟》)。同时,他们把西方的博爱同中国传统的仁爱相融合,“仁也以博爱为本”,“有仁而后人道立”(《论语注》卷三)。孙中山又把人道主义与社会主义相结合:“社会主义者,人道主义也。人道主义,主张博爱自由平等,社会主义之真髓,亦不外此三者,实为人类之福音”(《社会主义之派别与方法》),从而使道获得新生。